蜀道難
（二）孫哲平的直播室
一開始經理問孫哲平要不要開台的時候，孫哲平是拒絕的。
他本來就不是特別擅長跟人相處的性格，平時也不大愛說話，同輩中人也少有開台的（黃少天是唯一例外，他退役以後大概終於找到一個能讓他瘋狂說話而沒有人會打斷他的工作）。
新年，過了除夕以後就是冗長的假。到第二天晚上孫哲平已經覺得在老家閒閒無事，他上榮耀繞了一圈，沒什麼事可做。忽然想起當時經理給他的騰訊帳號，心血來潮，開了直播。
他其實沒料到會有人看。但是在他開台後沒多久消息似乎就在微博上竄起來，「從不開台的孫哲平開台了」——孫哲平沈默地玩著遊戲，競技場上刷了兩場才想起來回聊天室看看，這一看倒好，將近一萬的觀看人數，直播的看見他在讀聊天室更奮起刷頻，一排「孫神好」讓他有些懵，說了開台後的第一句話：「你們怎麼都那麼閒⋯⋯」
這聲音一出來起了漣漪似的效果，孫哲平看著一排排掃過去的字跳著諸如「男神說話了」「這就是狂劍士說話都這麼高冷」「有生之年」「孫神的聲音好好聽」⋯⋯他無語地滾了滾這些訊息，最後說，「謝謝你們，大概？」
然後孫哲平聽見競技場上配對成功的聲音，關上聊天室，又打了一場。
他後來發現這是挺好的消遣，打競技場的中間等候時間一下多了些事情可以做；對義斬而言也是好事。雖然義斬大抵也不缺這個錢，但是能在過程中打打義斬廣告什麼的也算聊有貢獻。之後在粉絲的慫恿下，他也開了鏡頭（雖然他實在不知道鏡頭有什麼意義）。甚至連孫哲平自己都對直播產生了些興趣，跑去看了一次黃少天的直播（當時孫的直播室聊天室簡直炸開了鍋）——只撐了不到兩分鐘，讓孫哲平相信能跟黃少天直播的粉都是真愛，吵得夠嗆。
孫哲平的直播風格其實挺無趣。他也講評比賽，偶而看見國外比賽他也會跟著一起看，消音了賽評，但他即使是講評比賽都是冷冷淡淡的風格，講解精闢到位，卻沒有什麼綜藝效果。
這點他自己也知道，沒打算改。有時候他覺得能看自己就這麼安靜地打上十多小時的榮耀的粉絲也算是真愛了。
後來這樣的模式也算有了默契，孫哲平也會在捲聊天室的時候跟粉絲道好，甚至他一時興起也會開啟簡單的粉絲問答會。
孫神喜歡什麼顏色？——紅色吧。
雪碧還是七喜？——雪碧。
孫神我好想看你直播可是我還沒吃飯怕食堂關了但我怕回來你就關了特別煩惱又餓怎麼辦——快去吃飯。
他在義斬的宿舍很簡單，電腦桌是最大的地方，就在門旁，對面一張雙人床，雙人床右邊放著衣櫃，衣櫃前面有一個茶几，幾個巧拼，板凳。那天他開著鏡頭，衣櫃半掩，上面掛著一條四角褲，聊天室刷了半天的「右上高能！」他才回頭注意到，漫不經心地站起身來丟進衣櫃，闔上，回過頭看聊天室一片「我看清楚了男神穿的是DIESEL！高端！大氣！我就去下標！」「媽呀這麼隨便的孫神好萌⋯⋯」「賭十元是還沒洗的。」「⋯⋯我好慶幸不是女用內衣，孫神一定是還是單的。」
孫哲平懶洋洋地解釋，「早上下雨拿了進來，掛著就忘了收。」
——DIESEL價格好高！好穿嗎！男神求解！
「⋯⋯不知道，還行吧。過去老媽買的，也就習慣了。」
也是有過那樣的時候，孫哲平隨意地點了幾個ID——不知道那人什麼想法，就問了一句，「你當時手傷退役後，怎麼面對張佳樂？」——語氣跟內容都很不善，聊天室裡一面撻伐著說不用理他，孫哲平在螢幕上的表情倒是沒怎麼變化，卻下意識碰了碰曾經受傷的手。
「沒什麼臉面對他。」孫哲平最後說，「那之後很少見面了，那個年紀不太擅長處理這種事。當時我是覺得挺抱歉的，如果更注意一點的話，手也不會惡化到那種狀況。是我的姑息造就了那個結果。這點責無旁貸。」
「況且，即使是現在我也覺得那時候的百花是比當時的微草強的。」孫哲平笑了一下，「所以多少是可惜的吧，沒能給他留下一個冠軍。」
——孫神⋯⋯T____T
——沒關係！！！！不要難過！！！！！
——不是你的錯！！！！
——那你恨離開百花的張佳樂嗎？
一片鼓勵之中還是出現了特別KY的問題，孫哲平停在那裡，在下面排山倒海抨擊的同時用滑鼠反白了整句示意他要回答。
「有些話當時不能說，說了也沒有用，到現在的話倒是說出來也無所謂了。」孫哲平說，「選手的話都能理解張佳樂的心情吧，當然粉絲的心情是很難照顧的。他是有能力的人，也有他的追求⋯⋯我並不覺得當時他有錯。他也承擔很多了。」
「結果還是那句話，多少還是有點可惜吧。即使是付出了所有也還是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畢竟冠軍只有一個啊。」
冠軍只有一個。這話他現在偶而也會跟義斬的小朋友說。而他其實是知道的，這些人喜歡榮耀，所以創立了義斬，然而他們有商二代務實的那一面，他們不會為了虛無縹緲的目標飛蛾撲火奮不顧身。
其實，孫哲平不是沒有考慮過聯繫張佳樂。
在剛退役的時候，他好幾次想過要回百花看一看，可總是走到了附近的公交車站又很快地折返。他經常想起輸給微草的那一天，他甚至沒能站在場上，便失去了回去找他們的理由。
他不是傷春悲秋的人，也不擅長用過去懲罰自己。但有些時候，縱然他漠視這些，這些過去卻像他遲遲未癒的手傷一樣，在陰雨的天氣發作，即使不去使用，也有隱隱約約的疼痛。
——而張佳樂或許是他看過最感性的人。
他知道張佳樂會在每一場比賽過後閒得發慌的去刷榮耀論壇上的每一個評論，看見特別滿意的會用小號給他點推，看見黑他的憤憤地在下面倒拇指，也知道他會高高興興地看粉絲寫給他的私訊，樂不可支地將那些話語貼給他們炫耀。
那個張佳樂，曾經跟他說，百花這名字就像為冠軍而生一樣。也曾經興沖沖地在網路上百度一百種花的名字，說如果真得了冠軍要買足一百種花來慶祝一個王朝的開始。
孫哲平沒有這種浪漫。
張佳樂終究沒能下單買下那一百種花。
他不知道現在張佳樂還記得幾種花的名字。
孫哲平也曾經以為他未來與榮耀職業圈再無瓜葛。他離去的姿態並不好看，卻很堅定——這堅定源於客觀條件的不得不然。他從未考慮將榮耀與他生活的一部分割捨，他還是習慣性地在神之領域遊晃，刷副本，材料。但他或許不再看職業圈的消息。
樓冠寧招攬他進入義斬全是意外，而在那樣的因緣際會下還有機會站上賽場（儘管只是挑戰賽）也全然不在他的預想之內——但是他是孫哲平，不會為了這些事情而動搖。
他又開始看起職業賽。也開始閱讀論壇。因為地利之便，甚至在樓冠寧的張羅下與葉修、王杰希、楊聰等人吃過幾次飯。
他的手傷療程結束了。雖然長時間的精密操作以後依然會有無法自控的疼痛，痛得發抖。而醫生說，就是這樣了。只要不長時間操作，平時也不會有事。也能算是沒事了。
下雨的時候手傷不會痛。看比賽的時候不會痛。孫哲平知道，他現在即使回去百花也不會在門口折返了。
如果他回百花。
他已經沒有需要回去的理由。